第43章樂極(下)
事出緊急,顧蠻生與楊柳匆忙結束探親,搭最近的航班飛回了深圳。先安撫了怒意沖沖的縣級市電信局領導,又趕緊從別的倉庫調貨,派出技術人員上門,將壞的交換機替換下來,全部予以免費重裝。
事情一查就明了了,朱暘吃了大筆回扣,所以濫用職權,以次充好。自打朱暘來了展信,就沒幹過成一件漂亮事,尤其是派他接洽拜通的傑弗斯,還給了對方一個這麼大的把柄,楊柳忍到今天已是再無可忍,非要將他開除不可。
「他哥是死得可憐,但這也不是他拿回扣的借口。不報警已經是我仁至義盡了。你如果拉不下面子開除他,就由我出面勸退……」說著她便往顧蠻生的辦公室外走。
顧蠻生大步上前,一把扭住楊柳的手腕。由於心急,他出手失了分寸,楊柳被強行拽回來,痛呼出聲:「顧蠻生,你弄疼我了!」
顧蠻生鬆開楊柳:「我在他哥墳前立過誓,展信有我顧蠻生一天,就永遠有朱暘的立足地。」
楊柳杏目圓睜,以強蠻狠辣的目光緊緊逼著顧蠻生:「我知道你這人重情誼,講義氣,但你現在帶領的是一家國內數一數二的通訊企業,不是當年幾個混小子湊在一起開校園電影院。一個優秀的企業家不能只有江湖義氣,還得有雷霆鐵面、殺伐決斷。」
楊柳的目光令人無從招架,顧蠻生慢慢嘆出一口長氣,眼睛透出一絲疲憊:「你讓我跟他談談,再給他一次機會。」
楊柳也不想屢屢與顧蠻生爆發衝突,只是朱暘實在可惡,貪錢還是小事,若由他毀了展信積累多年的名聲,那就真的悔也莫及了。然而顧蠻生此刻一反常態,眼裡竟有了央求、示弱的意思,倒委實叫她不忍心了。楊柳想了想,索性決定藉此機會再把小靈通的項目提上議程。她緩和語氣,對顧蠻生道:「放朱暘一馬也可以,京瓷那邊又來人了,合不合作另說,至少你見他們一面,跟他們談談。」
又是小靈通的事情。顧蠻生一般不受人要挾,便是同床共枕的女人也不可以,所以這話令他不太痛快。他以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,久久地看了楊柳一眼。少頃,他眼裡的霧障漸漸清散,又恢復了那副萬事盡在掌握的容光,他點點頭道:「好吧,你去安排。」
楊柳這邊也總算轉雨為晴,她嬌嗔地在顧蠻生臉上啄了一口,然後就當著他的面打電話給了京瓷的人。對方非常重視,當場約定了會面的時間與地點。收了線,楊柳沒意識到顧蠻生神態不如往常對勁,還不忘提醒他:「你去告訴朱暘,我也只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,再有下回,我就直接報警了。」
待楊柳離開辦公室,顧蠻生一個電話叫來了朱暘。要不是朱亮的關係,他肯定饒不了這種因貪小而失職的人,所以他見了人也沒心情說話,只用一種倦意加深的目光靜靜看著朱暘。
顧蠻生對自己的嫌惡與為難一目了然,朱暘也知道這回禍闖的不小,喊了一聲「生哥」就完全啞火了。顧蠻生用手勢讓他坐他也不敢,只噤聲站在牆角,等著狂風暴雨來臨。兩個人僵持一晌,最後還是顧蠻生先開口:「你去訂個地方,今晚我們好好放鬆下。」
顧蠻生讓他訂地方,地點便還是白馬會所。
夜幕降臨,會所里好戲才剛剛登台。朱暘先帶顧蠻生在大廳里看錶演,一個過氣多時的歌手在台上賣力演唱,一群穿著清涼的美女正貼著他熱舞,舞檯燈光閃閃爍爍,忽紅忽綠,把一張張妖嬈的面孔照得鬼氣森森。
顧蠻生不是來看錶演的。他始終眉頭輕鎖,閉目而坐,只在一首歌曲結束的時候會睜一睜眼,潦草地給台上的歌手鼓鼓掌。連聽了幾首震耳欲聾的歌曲後,他終於轉入正題,對朱暘道:「要不送你去讀書吧。」
朱暘正要給顧蠻生倒酒,一聽這話手指簌簌發抖,倒了一杯灑了半杯,「這是柳總的意思嗎?」
「是我的意思。」顧蠻生道,「害你中途輟學,我一直很愧疚。現在展信發展步入正軌了,你可以挑一個國家去留學,所有的花銷我來承擔——」
不等顧蠻生把話說完,朱暘便激動地打斷他道:「我不想去留學,我就想留在展信,我就想跟著你!」見顧蠻生不言語,他又凄聲道,「生哥,我以後不敢了,我一定好好工作報答你,報答柳姐。」
「讀完書你一樣可以回展信工作,完善你的知識體系,提高你的專業能力,更有益於你今後的發展。」
「我不去,我一去就回不來了!」朱暘的態度出奇的堅決,咬牙切齒道,「你當初答應過我哥,你說只要展信有你一天,就有我的位置,你說要給我一個錦繡人生。難道他白白死了,這話都不算數了?」
這話令顧蠻生無言以對。他一口一口地喝起酒,朱暘突然抬手一指不遠處,驚聲道:「生哥,你看那女的是誰?」
顧蠻生循著朱暘的手勢望過去,發現其中一個為過氣歌星伴舞的美女,居然就是秀秀。
「要不把她叫過來?當年她狗眼看人低,可沒少讓生哥你受氣。」秀秀在這裡,朱暘其實一早知道,他故作不知,就是想探探顧蠻生的反應,看看能不能藉此挽回自己的困局。
沒等顧蠻生髮話,朱暘就讓一位業務經理去叫來了秀秀。朱暘是這裡一位大客,業務經理特意囑咐秀秀,一定要殷勤招待。秀秀諾諾點著頭,走到近處,也認出了顧蠻生,一張臉當場紅成了山楂果。這才兩三年不見,當初那個窮小子就截然兩人了,他一言不發地看著你,一身雍容氣度。
朱暘到底小看了顧蠻生,他以為他會藉機羞辱或者作弄秀秀,一抒當年的鬱結之氣。顧蠻生卻沒有。他臉色挺好的,但態度頗值得玩味。他摩挲著下巴,入神地望著秀秀,眼神像湍急的黝黑的河水。秀秀不敢提當初那段舊事,什麼通馬桶、修下水道、扛煤氣罐,顧蠻生沒少被她指使著干這些臟活,更沒少被她言辭齷齪地罵過。她用最甜的嗓音喊了一聲「顧總」,然後看見顧蠻生身前的圓桌上放著一瓶人頭馬,猛地向他鞠了一躬,舉起就喝。
人頭馬喝到一半,秀秀眼裡就蓄上淚了,顯得特別費力和委屈。可能是真的,可能是演的,顧蠻生沒興趣去分辨,他站起身,將秀秀緊攥著的酒瓶輕巧地拿了下來。自己一仰脖子,把剩下的小半瓶灌進喉嚨里。
「今兒見到熟人,我高興,我要唱歌。」顧蠻生瘋勁上來,跳上台,塞了幾百小費給伴奏的樂隊,點唱了一首《一無所有》。
我曾經問個不休,你何時跟我走
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……
顧蠻生的嗓子特別好聽,一點不輸那個過氣歌星。會所燈光幻彩,全場跟著他瘋。他發現,什麼都有的人唱一無所有的歌,特別有樂子。
後來浩子悄悄告訴楊柳,說是顧蠻生找朱暘談談,結果卻是朱暘把顧蠻生帶進了哪裡的KTV,一晚上消費了上萬。
楊柳既驚且怒,當場變卦,她表示一定要開除朱暘。浩子勸她,生哥去那種地方也肯定有分寸,最多就是唱歌消遣,釋放壓力。
「我不懷疑顧蠻生,我們之間這點信任還是有的。我也不是吃醋,我只是想不明白朱暘這個人,到這個份上他還不知道安分,這人是有多不要臉?一個人,上行艱難,下墜簡單,這姓朱的已經爛到根里了,如果讓他繼續留在顧蠻生身邊,遲早會闖出大禍。我得想辦法讓他滾蛋。」
浩子還是不放心:「可生哥要是知道是你開除的他,一定會發火的。」
「那就不讓他知道。」話到這個份上,楊柳心裡已經有了主意。
楊柳這邊已經起了殺心,朱暘那邊倒是仍然不慌不忙。他蛇抓七寸,知道顧蠻生礙著自己親哥的面子,不會拿自己怎麼樣,更知道怎麼順著顧蠻生的心意來,今時今日的顧老闆當然有揚眉吐氣的需要,秀秀的事情他不就安排得挺好?所以他也不怎麼把楊柳放在眼裡,面子上能過去就過去,面子上過不去,那就算了。
過了幾天,朱暘以為拿回扣的事情已經翻篇了,又跟一幫狐朋狗友去泡夜場。唱完歌,跳完舞,就帶著一個瞧來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去開了房。
楊柳立說立行,既然準備對付朱暘,自然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。她威脅會所經理,說自己是妻子來抓姦,不給她開門,她就報警讓警察來掃黃。會所經理看她一身名牌,一臉的不好惹,只得答應。
「咣」一聲門就被推開了,朱暘一見闖進來的人是楊柳,趕緊扯被子遮掩自己,但是來不及了。楊柳拿著一隻數碼相機,對他和床上的姑娘一通亂拍,什麼醜態都捕捉得清清楚楚。
「你快穿上衣服出去。」楊柳打發走那個驚慌失措的小姑娘,又居高臨下地看著朱暘,「那姑娘看著年紀很小,你問過人家,滿十四了嗎?」
未滿十四周歲就是強|奸,朱暘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幾歲,情急之中被楊柳一唬就當了真,嚇得臉色瞬間蠟白:「柳姐,柳姐我下次不敢了……」
楊柳一挑眉毛,晃了晃手裡的相機,帶著點揶揄的口氣道:「我打算把這些照片交給警察,再多印幾份,寄給你在老家的爸媽、親戚還有鄰居,讓他們看看他們的好兒子到底多有出息。」
「柳姐,你別這樣,你給我一條生路……」朱暘怕丟這個人,努力擠出兩滴眼淚。
「給你一條生路也行。」見君已入瓮,楊柳淡淡地道,「我要你明天就主動辭職,不準告訴顧蠻生到底是什麼原因。」